张爱玲是位红学家。
她一生最大的恨事是“绿蜡春犹卷,红楼梦未完”。
曹雪芹把红楼梦的“原应叹息”,放在贾元春、贾迎春、贾探春、贾惜春这四个名字上,张爱玲也一样,她把她的心思,埋在了《色·戒》的角色名字里。
原著中那些爱国者的名字:邝裕民、王佳芝、老吴、赖秀珍、黄磊、梁润生——
当我们把他们的姓连起来,就是“(邝王吴赖)狂妄无赖黄粱”。
还差两个字对吧?
是的,“一梦”:狂妄无赖黄粱一梦。
或许,张爱玲也意识到了这太明目张胆,她以“欧阳灵文”这个名字,来替代“一梦”。灵文,“灵”里书写的“文”,不就是一梦呢?
而角色名字中,邝裕民的裕民,谐音愚民,在讽刺民众的愚昧;黄磊的磊暗指其介如石,梁润生的“润”更是不可说的影射。
在抗日战争的背景下,爱国者们,成了“狂妄无赖”,而救亡的理想主义,被讥讽为“黄粱一梦”。
色戒刚发表时,就有作家“域外人”批张爱玲写“汉J文学”,也不算无脑黑,只是,极其意外的,一向沉默的张爱玲,却罕见地发文回怼,且情绪激烈。
从文学的角度来说,张爱玲这部色戒,其实是一黑到底的。
她暗讽了爱国者,对卖国贼,更是一点没客气。
主角易默成的原型是汪伪政府特务头子丁默邨,以及张爱玲的第一任丈夫、汉J才子胡兰成。丁“默"邨和胡兰"成"的合成,分取第2字和第3字。
色戒故事的原型,前半段是胡兰成说给张爱玲的故事,后半段则是1939年郑苹如刺杀丁默邨案。
在原著小说中,张爱玲形容“易默成”是“鼠相”,这显然在内涵胡兰成猥琐如鼠。
胡兰成是该被骂的,这人,又渣又立,又汉J又渣男,公德和私德上,都一烂到底。
电影中,王佳芝对易默成的【爱】,也映照着张爱玲对胡兰成的复杂感情。
在电影版色戒中,无论是听王佳芝唱天涯歌女时的动情落泪,还是王佳芝被押送刑场后、易在两人偷欢的床上的怅然若失,李安都在暗示观众:易默成也爱王佳芝。
但张爱玲却这么描述王佳芝与易默成的关系:“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,虎与伥的关系,最终极的占有。”
易默成对王佳芝只是终极的占有,却不是爱。虽然「他也是不得已」「不知道将来怎样?」「觉得她的影子会永远依傍他,安慰他」,但最后还是“喧笑声中,他悄然走了出去”。
张爱玲一笔否定了易默成的爱,把爱情也闷入死水,闷死掉了,泡都没冒。
否定王佳芝,也是否定她自己,一干人等,都成笑话,小说弥漫着彻头彻尾的悲凉与虚无。
爱情也好,理想也罢,色的情爱欢愉也好,戒的道德秩序也罢,都是梦而已。
可梦,又不是红楼梦那种空寂的、悲悯的,张爱玲的梦是死寂的、无望的,准确地说,不是梦,是梦魇。连她解读红楼梦的书,也被定名为《红楼梦魇》。
所以《色戒》这本小说,弥漫着绝望,就像一个漩涡,一指方圆,但深不见底,读这本书,就像潜到水底,水底什么光都没有,暗得可怕,把人彻底淹没了。
李安是读懂色戒的。电影《色戒》的主题曲,就叫淹没。
是欲望的淹没?理想的淹没?人性的淹没?历史的淹没?文明的淹没?
可张爱玲又分明在说:人唯有在被淹没时,才恐惧,唯有恐惧时,才活着。
色戒这部小说,被色戒电影编剧王惠玲视为张爱玲的自传。
于是,在电影中,王佳芝的人生,也被附着了张爱玲的魂魄——被父亲冷落、被姑姑(电影中为舅妈)苛待、一生辗转求爱却不得,这些都是张爱玲所经历的。
张爱玲是一个活在缺爱童年中、封建阴影下的女人,她一生都在爱的迷宫里兜转、与中国古老的父权幽灵纠缠。
这种宿命式的悲剧,是她文学上的缪斯,也是她生命领悟的局限。
从文学上看,没有哪个写作者,可以否定她在文学上的才华绝代;但从价值观上,我本人,坚决反对张爱玲的虚无主义,尤其是她对爱国者的偏见!
我必须说:《色戒》所描摹的,只是人类的一个片场。
它所描述的人性,也只是人性的一个侧面。
王佳芝式的悲剧,存在,但又有几个人是王佳芝、是张爱玲呢?大多数人,只是小说尾声——出现的赶着回家烧饭的女人;或者出卖体力、养家糊口的人力车夫。
人性的微光是普世的,它其实也一直存在于小说的边角中,只是张爱玲主观上,摁灭了它。
这些小人物,其实是有人性的高光的,就如红楼梦中的刘姥姥。
只是,曹雪芹看得到刘姥姥,张爱玲却看不到。她总是昂着头,高高在上,骨子里,却又在掩饰一个上流社会“弃女”的卑微。
布尔乔亚是她的标签,也是她的枷锁,她无法进入底层人民的生活,劳动者的勤劳、朴实、善良,就像《牧马人》中所呈现的那样,总是以一种简单、纯粹、笨拙的善意,释放出人性的光芒。
那光芒,远胜过鸽子蛋的钻戒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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